故事很快就写完了，并没有花我太多的功夫。我把它打印了一份随身带着，以防“连接”突然到来。
剩下的时间就在等待中度过了。我几乎每天都去公园，想着或许能得到一些灵感，再把故事修改修改。故事是从主角的梦开始的，他梦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公园里，随即被一座发着光的塔吸引了。
我把写好的故事拿给一个朋友看，他问我为什么要写晚上的公园。
“白天的公园更有趣吧？到处亮堂堂的，还有人来人往，这样或许就能写出什么更乐观点的东西来。”
我摇了摇头。“那个公园还没完全建好，湖中心的小岛上到处都是垃圾，还有乱七八糟的黄土和挖出这些黄土的挖土机，房子外面的漆也剥落了不少。反倒是天黑了之后，这些东西全部被遮盖住，看起来反而更舒心。”
“这样。”他把手上的一沓纸还给我，“改天我也去看看吧。晚上去。”
一天后，我从医院出来时看见了几个人，中间的女人放声大哭瘫倒在地上，周围的人都拉着她，也是满脸悲痛的表情。周围的病人和医生护士都带着一副习惯了的表情，也许他们也在内心深处为这些人感到难过，可脸上却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。
习惯了。
我摸摸右眼，多亏了她，我始终没有习惯得了右眼看不见的生活。
住院的那段时间，我时常能遇见在医院痛哭的人。他们的心情或许不同，但总归是在流泪，有的人在病房低声啜泣，有的人在走廊失声痛哭，还有一对夫妻，妻子挂着微笑从病房里走出来后用手捂着眼睛，张大嘴巴靠在墙上无声地颤抖着，丈夫则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沉默不语。我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偷偷往里看了一眼，是个留着短发的女孩，脸对着窗外，阳光透过窗户迎面撞上她，在背后留下拖长的影子。刚做完手术不久的我觉得眼睛有点刺痛，赶紧遮住脸离开。
是用来日无多的生命直视太阳，还是在今后的漫长人生中用一只孤独的眼睛窥探世界呢？我选择后者，活着比什么都好。
最后我还是没有对故事做任何修改，直接放到了她的眼前。或许是为了看得清楚点，她闭上了右眼，我的右眼也随之一片漆黑。
“梦里已经入夜，公园没有开灯，大概是已经废弃了。季节大概和现实一样是夏天，天气不算很热，但感觉很闷，浑身黏答答的，很不舒服。周围用偏高的音量放着披头士的《Ob la di，Ob la da》轻快地音乐和这夜色显得格格不入。地湿漉漉的，像是刚下过雨，脚边的水坑里反射着不远处的高塔上发出的亮光，那是唯一的光源了。周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，像是由土腥味和植物发出的气味被强行混合在一起，其中还加入了些别的什么，搞得一团糟。”
她睁开眼睛写了行字。
“那首歌是披头士的？”
“是啊，你没听过吗？”
“没有，他们的歌我只听过《HeyJude》。”
“大部分人也是。”
她不再回答，又闭上了右眼。
“他没有回答，似乎是嫌我的问题太过愚蠢。
‘那这音乐是怎么回事？既然每天都在打打杀杀，为什么还要放这样轻快的音乐？’
‘轻快一点不好吗？”虽然看不见他藏在斗篷下的脸，但我觉得他此时应该是在笑的，“音乐轻快一点的话，人的大脑就会感到愉悦，如果听个不停，甚至被砍中被杀死都会毫无知觉。我们不停地放音乐，也是为这些未来的牺牲者好。况且，我们的音乐也不是一直不换的，你听。’他说完打了个响指，音乐果然就从《Ob la di，Ob la da》换成了贝多芬的《欢乐颂》。
真是怪极了。要不断被这些歌洗脑，还要闻那些恶臭。”
“真是怪极了！”她评价道，大概已经笑了起来。不等我做出回应，她就又闭起了眼睛。
“‘你很特别。’他毫不费劲就把我拉到了自己跟前，我干脆整个人蹲下，可还是没用。‘你这样的人死掉的话，或许能造出什么不得了的墓碑哦。’说完，他用力一拽，把我扔下看台，原本正在厮杀着的人看见我都停下了动作，接着高举他们手中的兵器，像是迎接我一般发出疯狂的喊叫。
幸好，我在落地前醒来了。房间里热，身上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沾湿，被我设了定时的空调早已自动关闭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。
我坐起身，喘了口气，还好这是个梦啊。”
“这就结束了！？”她写出几个大字，表达了自己大写的不满。
我自己也对这个结尾有点心虚，她这么一说更是戳中了我的要害。我赶紧写下：“不不不，还没写完，还有点。”
其实接下来要写什么，我一点头绪都没有。
“总觉得，你老是给我看些有头没尾的东西，上次的漫画也是，画完了吗？”
早就被扔到一边了！我每天都在练肖像画，还要去公园转悠回来编故事，偶尔还要去学校和医院，哪有还有时间画漫画？而且，想好的剧情也忘光了，现在就是想画也画不下去了啊。
最后，这么多抱怨的话浓缩成两个字。
“没有。”我写道。
“那我们约好的事你还记得吗？”她好像丝毫不在乎漫画的事，搞得我有点恼火，“帮我画一张?”
“什么时候？”
“现在。”
写完后，她不等我的回应，立刻把笔一扔，站起来三两步跑出房间，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洗手间的镜子前，整个过程变得太快，再加上是通过别人的眼睛看见的，搞得我有点头晕目眩。
“公平起见，你也找个镜子摆在面前吧，我也想看看你长什么样。”她用手机把这行字打给我看。
我顺从地搬了把椅子到洗手间的镜子前，拿上纸和画具坐下，随便找了本书垫在纸的下面。
两只眼睛前出现了两个不同的人，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，感觉怪怪的，不过我的注意力完全都集中在了右眼这边。
看见她的时候，我屏住了呼吸，等待着身体做出更多的反应，像是心脏突然的震颤，浑身上下的发红发热，甚至是眼泪的不能自已。可最后，除了一点尴尬，一点不好意思之外，我什么都没感觉到。说到头来，我们都是普通人，这只是两个普通人的第一次会面。
“快开始吧，别再有头没尾的。时间不多了。”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，慢慢悠悠地张开嘴，一字一句地把这句话说给我听。我在她嘴唇的一张一合中提起笔，把笔尖放在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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